看過金貝貝, 金嘉月走了。

走前，他問：“不送送我？”

金澍無動於衷。

他又點頭：“也是，你的身份總要小心些。”他又看應楓，“應老師送送我吧，我們聊聊, 可以交換個手機號碼——”

金澍不樂意道：“我送你下去。”

金嘉月對應楓笑：“你看，對他就得用激將法。他不讓我跟你說話, 怕什麽呀, 有什麽不能說的——”

“你還走不走？！”金澍被他惹怒。

金嘉月笑了笑, 對應楓道：“應老師再見，我先走了。”

“再見……”應楓被他們的對話說得很懵，他目送金澍不情不願地送金嘉月下樓。他其實很佩服金嘉月啊, 三言兩語就能將這樣一個陌生的金澍給激出來。金嘉月卻一直是一副淡淡的樣子。

金澍下樓送金嘉月, 應楓進去看金貝貝。

金貝貝自然受了影響, 他小聲問：“老師，我爸爸送我伯伯下樓啦？”

“是呀。”應楓坐到他身邊, 想問他要吃些什麽。

金貝貝卻又小聲對他說：“老師，伯伯每次出現，爸爸都要生好幾天的氣哦。”

這樣的事, 到底是人家的家事, 應楓其實不該聽。但應楓要承認, 他很想聽, 倒不是八卦, 而是他很擔心金澍。

金貝貝其實是個口風很嚴的小朋友, 畢竟他爸爸是明星，他從小就被教育要謹言慎行。但他也是真的把應楓當作了自己人，爸爸都說了，他們要結婚了。

金貝貝繼續道：“要是見到爺爺的話……爸爸還要偷偷打拳出氣！”

“那等下，貝貝乖乖的，好不好？”

“我一直很乖的哦。”金貝貝認真對應楓道，“爸爸不讓我見爺爺奶奶和伯伯，但是他們其實對我很好的。暑假的時候，爺爺還送給我一匹小馬！爺爺奶奶家外面有好多叔叔看門哦，奶奶身體也不好，但是奶奶每次都會親手給我做好吃的。爸爸知道後，立刻從拍戲的地方趕回來，把我帶走了，然後爸爸又和爺爺吵了一架，爸爸又打了一夜的拳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老師，你能不能勸勸爸爸呀？”

“啊？”

“我不希望爸爸每次都這樣不高興，雖然他是壞爸爸，但是我還是希望他能高高興興的呀。我現在也很聽話的，爺爺再給我打電話，我都不接的哦。”金貝貝說得還有些自得。

應楓摸摸他的頭，問他：“是不是還很疼？”

金貝貝其實原本是打算撒嬌的，但家中氣氛目前很緊張，他人雖小，卻感受得到，不想惹爸爸不高興。他乖乖道：“疼的，但是老師不要擔心哦，沒關系的。”

“貝貝，都是老師沒有照顧好你，老師給你道歉。”

金貝貝一楞，趕緊道：“不關老師的事呀！是我自己不聽話，偷偷跑過去。爸爸已經教訓過我，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！”他說完還道，“老師，阿姨說因為我，你被學校裏的校長批評了，我要和老師說對不起。”

應楓被他這話說得心裏又是一軟，他暗嘆口氣，往金貝貝又靠近一些，將金貝貝攬進懷裏。

金貝貝埋在他懷裏笑：“老師，你身上香香的，和爸爸的味道一樣哎！”

“……是嗎。”

“老師，你也做我爸爸吧！”

“……”應楓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“金貝貝，你又胡說什麽呢。”金澍的聲音在門外響起。

金貝貝偷偷看他一眼，似乎還在怕他不高興。他“哼”了聲，到底惦記著“爸爸剛見完伯伯，又吵架了，也很可憐”，他很“寬宏大量”地沒反駁壞爸爸，而是又往應楓懷中埋了埋。

應楓看向金澍的臉，想極力從他看似平靜的面孔中找出真實情緒。

但金澍很平靜，應楓還記著金貝貝的話，認為金澍是不想在他面前展露真實情緒，有些失望。但其實他也沒有什麽資格去失望？

阿姨正巧也走了進來，手上托著托盤：“貝貝，吃飯啦。”

“我要老師餵~”金貝貝撒嬌道。

金澍看他一眼，他委屈低頭，應楓趕緊道：“我餵，我餵。”

金貝貝“懂事”道：“老師，貝貝自己吃飯，你和爸爸去說話吧，我沒事的！”

應楓再看金澍，他確定要跟自己說話嗎？

金澍卻也在看他。

應楓到底起身，走到門邊，金澍轉身往外走去，走到他臥室連著的陽臺上。陽臺上的簾子自是拉著的，陽臺上有兩張椅子。

金澍將其中一張往外拉了拉，拉到應楓面前。

應楓也沒客氣，直接坐下，再看金澍坐在他對面。

金澍低頭大約一兩秒，擡頭看他，有些自嘲地笑：“見笑了。”

“沒，沒有！”應楓說完，怕金澍不信，再道，“真的，反倒是我該說對不起，我不是故意要聽的，那會兒剛好醒了，我是打算去看貝貝的……”

“早在地震前，你就跟我提起過他，因地震將這事忘了。那天我並非刻意掛你的電話，只是因為突然地震，信號斷了。”

“沒事的！”應楓聽說金澍那天的確沒生他的氣，他也松了口氣。

“金嘉月是我的哥哥。”

“……”應楓沒想到，金澍真的跟他說了這些本不該同他一個外人說的事。

“是我親生哥哥，金澍是我的藝名，我自己取的。我的中文名叫金葭月。他是正月出生，叫嘉月，嘉言懿行的嘉。我是農歷十一月出生，是葭月，蒹葭的葭。我很討厭這個名字。我們倆的關系，如你剛剛所見，並不好。我跟我爸關系也不好。我小時候在椰維爾長大，十六歲前幾乎沒有回過國。六歲之前，每逢國內夏天，金嘉月都會去椰維爾，小時候我們關系其實很不錯。”金澍說到這兒一頓，頓了幾秒才又道，“因為一些原因，後來再放暑假時，他也不再過來。”

“哦。”應楓顧不上驚詫，只是很認真地聽著，金澍的語氣平靜到令人有些難受。

“你可能也有所耳聞，我的任何求學經歷沒人能夠查到。”

“啊，是的。”應楓沒想到金澍連這個都要告訴他，他都蒙了。

“因為我從來沒去學校上過學。”

“啊？！”應楓真的驚了。

“我有很多家庭教師，什麽學科都有，也什麽都要學。小時候，我以為這樣才是正常的。金嘉月比我大兩歲。”金澍難得一笑，“他和你一樣大，只不過比你大六個多月。”

應楓沒想到金澍還記得他的生日呢！還知道他的年紀！

金澍又道：“我六歲時，他八歲，他讀一年級，再去椰維爾看我，提到上學的事，我才知道，原來小孩子是要上學的。我也才知道，有學校這個地方。我和金嘉月打了一架，他被我揍得不輕，都流血了。我爸來接他，也把我揍了一頓，我又跟我爸打了一架，當然，當時打不過他。”說到這兒，金澍還一笑。

應楓卻聽得心都落了下去，滿心的心疼。

“後來他再也沒有來過椰維爾，我也慢慢發現很多不對勁的事。椰維爾並不知名，是個很封閉的地方，很少有外人去。我住的地方很大，也很漂亮，是個莊園，什麽都有，我甚至可以在家裏騎馬。但是再大，我也是被關在裏面的那個人。很可笑的是，在我小的時候，我甚至不知我是被關著的。”

“……”應楓不知還能說什麽。金澍的聲音依然很平靜，他卻很想哭。

難以想象，一個孩子，被關在那所謂的很大的家裏，過了十六年，怎麽過來的？

金澍的爸爸又到底是為什麽？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？！

按金澍這個說法，他們家真的很有錢啊！可是為什麽金澍回國，十六歲的時候，還要在外面唱歌賺錢！

這家父母太不是個東西了！

應楓特別生氣。

不想要孩子，像他媽媽那樣，找個好人家，送出去抱養好了。沒送給別人，為什麽不好好養？

“我和他吵架，對我爸，以及他，言語都有不敬，可能又令你失望了——”

應楓立即打斷他的話：“不！沒有！”

金澍擡頭看他。

“他們活該！”

金澍好笑：“你還什麽也不知道。”

“他們就是活該！”

金澍又覺得好笑，同時心中也微酸。他其實原本並不想同應楓說這些，誰也不希望在心愛的人面前丟臉，他也希望自己是完美的。可也是很奇怪，突然就很想將這些話從未有人聽過的話說出口。

說出口的同時，他想過，應楓也許會對他失望。

但他沒想到，應楓竟然是這樣的回應。

應楓認真道：“每個孩子都是珍寶，既然決定養育，就一定要好好對待。哪怕是親生父母，如果不能珍惜自己的孩子，那也是惡毒！換言之，即便不是親生父母，只要珍惜這個孩子，那孩子必也要將他們視若自己的親生父母去對待。”

金澍仔細看應楓，應楓的眼圈竟然還紅了，是為他難過嗎？

金澍依然覺得好笑，不是笑應楓，而是笑自己，笑他爸和金嘉月。他們誰也沒想到吧，世上真有人會為他金澍而傷心、難過。

他們不當一回事的人，也是會有人在意的。

才這樣，應楓眼圈都紅了，若是將自己與金貝貝真正的出生原因說出口，應楓怕是得為他們哭一天吧？真不是誇張，他相信應楓當真能做到。金澍暗自嘆氣，有時也很奇怪，其實他真不想與應楓說這些，畢竟是丟臉的事。

自己暴躁的一面被他看到，恨不能遮掩。

可是應楓這個人也真的很神奇，他靜靜看著你，你看著他的眼睛，不自覺地就將心中話說出口。不過言至此，金澍決定打住，不想看應楓為自己哭。應楓可以被他感動哭，也可以因他高興而哭，卻不能因為這些糟糕的事哭。

金澍暗吸一口氣，不由伸手去摸應楓的眼睛，並柔聲道：“你的性格這麽好，一定有很愛你的爸爸媽媽。”

溫柔的父母，才能養出溫柔的孩子。

不像他的那個爹，只能養出雖風格截然不同，但同樣神經病的金嘉月和自己。養得精心與否，並無差別，反正都是神經病。金嘉月甚至比他還不正常。

應楓聽到金澍這番說辭，不敢再說自己的真實家庭情況，他怕戳到金澍。

他的睫毛有些濕，金澍的手指緩緩從他睫毛上撫過，他不由閉上雙眼，金澍小心翼翼將他睫毛上的濕意都給抹去。

應楓還閉著眼睛，金澍又道：“你聽到了多少？”

“我，我從他提到你爸爸想看貝貝開始聽的。”

“那你聽到他說我爸讓我給金貝貝找媽媽的事？”

應楓的眼球原本在轉動，睫毛也在微微顫動，聽到這句話，他的眼球都不動了，眼皮變得特別平靜。

這個問題，他很早就想問出口了！

偏偏金澍說完，又不說了。

應楓暗自攥緊手，咬咬牙，終於小聲問道：“貝貝摔傷了，他媽媽不來看看他嗎……”

金澍還是不說話。

應楓小心睜開眼睛，眼皮剛掀開，他就看到金澍在微微對他笑。

他反而更緊張了。

正是最緊張時，金澍對他道：“金貝貝沒有媽媽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他是代孕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雖然他的出生有些意外。”金澍緩緩道，“但我會好好對他，養他長大，做一個負責任的好父親，做一個不會讓他失望的爸爸。”

應楓卻在聽到金貝貝是代孕的那句話時，就完完全全地呆住了。

金澍再說什麽，他通通都再也聽不到。

他怎麽也沒想到金貝貝是代孕出來的，畢竟在國內，這事並不合法，如果去國外代孕，要花很多很多錢。這是件並不常見的事，他根本想不到這一點。

而金貝貝是代孕的？！

金貝貝沒有媽媽？！

金澍沒有什麽女朋友？也沒有什麽前妻？

金澍可能真的不是直男？

馮蕾蕾說的，金澍在追他，真的有可能是真的？

太多疑問、驚喜與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瞬間湧入心間，他一時間實在回不了神。

“應楓。”金澍叫他。

他同樣沒聽到。

金澍直接用手指揉他的眉頭，應楓艱難回神，擡眼看到金澍笑看他的眼神。

他的心又一漏。

太過驚喜，他簡直不知該怎麽辦了，此時腦袋才是真正的亂。

他忽然起身。

金澍也跟著起身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“我——”應楓的心跳都忽然加快，他“我”了會兒，終於道，“我先回家了！”

金澍眼中微光一閃，也未阻止，只說：“那你去跟金貝貝說一聲吧？”

“好，好。”應楓轉身就匆匆去金貝貝的臥室，他要回家好好想一想！他要趕緊走！

他走到臥室門口，金貝貝看到他，立刻高興道：“老師！”

見金貝貝這樣高興，應楓又不好意思說了，可是他現在真的特別亂啊！他想了想，到底還是道：“貝貝，老師要回家啦。”

“啊？”金貝貝一楞，再看站在應楓身後的金澍。

金澍深深看他一眼，金貝貝秒懂，他本來也的確難過，這下嘴巴一癟，眼淚立刻冒出來，可憐道：“我不想離開老師。”

“……”

金貝貝哭聲變大：“老師不要回家好不好，好不好啊……”

金澍嚴肅道：“老師一天不回家了，金貝貝聽話。”

應楓聽罷，立即點頭：“是啊，貝貝，老師要回家有些事……”

“嗚……”金貝貝哭道，“那老師回家一下下，再來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金貝貝哭著就要往床下跳，可他腿上有傷，碰到又是一陣疼。應楓嚇得趕緊撲到床邊：“貝貝，你小心啊！”

“老師，我好可憐的。爸爸又要走了，老師走了，沒有人管我了，嗚……這幾天又不能去學校，老師……”金貝貝埋到他懷裏哭，這也是金貝貝的真心話，金貝貝並未騙人。

應楓被他哭得又是心絞痛。貝貝受傷，本就是因為他，他真看不得孩子哭成這樣。應楓也不知該怎麽辦了，他下意識地回頭看金澍。

金澍沒說話，倒是阿姨道：“老師，不如你在家中住幾天吧。唉，貝貝他爸爸後天又要去拍戲了，貝貝一個人在家……老師，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了，但是，唉……”

應楓本來就心亂，被這小的哭得只有更亂的。阿姨又說這些話，他再看金澍。

金澍反倒說：“沒事的，不用慣著他。”

金貝貝哭得更傷心。

應楓愈發難過，直接就道：“那我回家拿些東西……”

“老師！”金貝貝立刻擡頭，“貝貝好喜歡你！”

“老師也喜歡你呀。”應楓愛憐地摸摸他的頭。

“那老師拿了東西快快來哦，貝貝等老師吃飯！”

話是自己說的，應楓也沒什麽好反駁的，他點頭。

說罷，應楓就起身準備回家，金澍卻要陪他。

應楓趕緊拒絕：“會被人看到的！”

“不會。”金澍說得篤定。

應楓特怕他跟馮蕾蕾撞上，他想著說辭，可金澍已經拿上車鑰匙先出門了。

應楓糊裏糊塗地跟著出門。

直到上了車，他也不明白，怎麽事情就變成了這樣呢？

他不是和金澍在聊一些很深層次的家庭、倫理問題嗎？他們都很感傷啊……然後他不是決定回家好好想一想嗎，怎麽就變成回家收拾東西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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